最直接的预兆梦大概是这样—梦到发生了一件事,过了一段时间,现实中发生了一模一样的事情。汉朝王符在《潜夫论》里把梦分成了十类,称预兆梦为“直梦”。对于直梦的一种解释是灵魂出窍所致,但也有人对此不以为然,王符的本家王充就在《论衡》里说,你梦见别人的时候,为何别人没梦见你呀?直梦中所见的并非真人,不过是相似的虚像罢了。王充认为,既然是虚像,也就没有过度探究的意义。
在梦谶中,直梦相对少见。古今中外所传说的预兆梦,大多可归类为王符十梦中的“象梦”。梦中的情节如谜语,形象如符号,需要“解梦”、“占梦”。在世界各地,传说不同,宗教各异,哪怕是同一个形象,也会引发不同的联想。哪怕是同一个梦,解读的“密码本”不同,最终被解读出来的“预兆”也各异,全世界的解梦者于是可以舌灿莲花灵活发挥。同样是梦见死亡,瑶族认为预兆着梦中的死者要长命百岁,汉族认为棺材预兆了升官发财,赫哲族则认为抬尸预兆着未来狩猎将收获颇丰。
以上都还是庶民之梦,王者的象梦在传说里往往关乎“国运”。赵孝成王曾梦见身披奇装异服、乘龙到半空而坠地、见满地金玉堆积如山,解梦者说,怪裳应了“残”,从龙背落下是“有气无力”,梦见财富是反要失财。《出埃及记》里,法老梦见七只干瘦母牛将七只肥壮母牛吃尽,又梦见七根枯细的麦穗吞了七根饱满麦穗,约瑟给法老解梦说,这预兆了埃及将先有七个丰年,再有七个大荒年将七个丰年的积余耗尽。
按《史记》和《圣经》记载,这两个梦都“应验”了。当然,预测越是具体则越常不灵,越是模糊则越常“应验”。如果约瑟在卜梦的那一刻,先定下“丰年”、“荒年”的收成标准,“耗尽积余”如何测量,后面谈“应验”就更有说服力。至于赵王的梦,则据说“应验”在了赵国被秦国所灭。可是,秦国灭的可不止赵国,六国的君王们不管做过怎样的梦,遇到秦始皇都只能“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”。对赵王来说,又如何从“残”、“失财”、“后继无力”推测出赵国将亡呢?如果推测不出,又如何早做针对性预防呢?如果一个预测既不能改变当下的决策,也不能扭转未来的结局,这样的“预测”又有什么实际用处呢?
怎么才算更科学的“预测”和“应验”呢?
最严格的“应验”,当属“A是B的充分必要条件”。确定了A,就可以预测B。比如说,拥有一个发育健康的、能正常入睡的人脑,就是“做梦”这件事的充分必要条件。看到一个健康的成年人,就可以判断他一定会做梦—年纪太过幼小(比如小于四岁)不行,疾病(比如中风)破坏了重要的脑部结构也不行。
不过,绝大部分解梦者远没有那么自信。他们并不敢说某个梦会是此后发生某事的必要条件—难道不梦见棺材的人就不能发财了吗?也不会说梦是此后发生某事的充分条件—哪怕他们用上了“肯定”这样的词,也会把预测的时间范围拉长、把发生的“某事”说得含糊不清。事实上,解梦者最常见的用词是“可能会”、“要特别注意”、“须格外当心”等,用专业术语来说,这叫某梦与某事“正相关”。统计学里,要验证两件事属于独立事件还是相关事件,有个最常用的办法—卡方检验。
举个简化版例子,《诗经》里说“维熊维罴,男子之祥;维虺维蛇,女子之祥”,意思是梦见熊预示着未来生个男婴,梦见蛇预示着未来生个女婴(至于既梦到蛇又梦到熊?抱歉,《诗经》没说)。
如果我们要检验“梦到熊”与“生出男婴”是否相关,首先就要找来足够多的孕妇,拜托她们记录自己的梦境直到生产—这是最可靠的“前瞻式研究”。略次的还有“回顾式研究”,比如找来足够多的已经生育的产妇,让她们回忆自己此前有没有做过特定的梦。
下一步,就是根据梦境内容与婴儿性别,将孕妇人数分类统计,写入表1-1(以下数据纯属编造)。
假设“是否梦见熊”与“有无生男婴”无关,这两件事情就是独立事件,而两件独立事件同时发生的几率等于二者单独发生的几率之乘积。用P(某事)代表“某事发生的几率”,那么P(梦熊且生男)就应该等于P(梦熊)×P(生男)。同样道理,P(梦熊且生女)=P(梦熊)×P(生女),P(不梦熊且生男)=P(不梦熊)×P(生男),P(不梦熊且生女)=P(不梦熊)×P(生女)。于是我们就有了四个理论值和四个实测值。再通过计算理论值和实测值的偏差大小,可以推断这种偏差是不是来自随机误差,如果有很大把握其中的偏差是来自随机误差,那么就可以推论梦熊与生男并无关联。如果不能排除这二者相关,那么,有熊的梦境就“有可能”作为一种生男的预测。进行到这一步,就可以把数据整理成论文公布,期待其他人来重复这项实验。重复的次数够多,科学共同体就会承认“某梦可预测某事”。
之所以现在很少看到这种方向的研究,原因可能是因为……没有人愿意投资在“绝对会失败的预测方向”。
如今,研究者仍然重视梦,是因为梦是大脑活动的产物,是窥探大脑的一扇窗口。在梦里,大脑的“刹车”处于抑制状态,而处理情感的边缘系统却非常活跃,于是梦可以反映出我们的情绪,甚至会像私人心理医生一样帮我们处理负面情绪—这些情绪在我们清醒时影响着我们的决策,也影响着我们的未来。在一项持续8个月的跟踪研究里,12名初次离婚者中有9人摆脱了抑郁症状,比起仍然抑郁的3人,这9个人记住了双倍的梦境,梦中大多出现了从前的伴侣,52%的梦被他们记录为情绪良好—仍然抑郁者的梦则只有24%情绪良好。
记住梦中的情绪,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自己。不过,梦中的大脑缺少能巩固记忆的去甲肾上腺素,有些人因此记不住梦境,甚至以为自己不做梦,其实,记住梦境的最简单方法,就是睡前多喝点水,夜里多醒来几次,并且一醒来马上回忆梦境。实在不行,还可以求助于睡眠研究者,足够狠心的科学家甚至会盯着实验对象入睡,等实验对象结束一段快速眼动期(REM),就把他摇醒问:“做梦了没?梦见什么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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