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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2020-11-20 15:51:05
桃花相思

桃花相思

类型:古代言情 作者:四月初一 主角:沈潋贺连齐祁颜

桃花相思

《桃花相思》小说简介

小说主人公是沈潋贺连齐祁颜的书名叫《桃花相思》,本小说的作者是四月初一最新写的一本古代言情类型的小说,书中主要讲述了:这话倒不算谎话,在镜中世界,虞珂确实无家可归。侍卫们的脸色由喜转怒,却敢怒不敢言。倒是萧祁皱眉问了一句:“是孤儿?那你从何处来?”...

《桃花相思》第2章 序章 免费试读

在鬼街待久了的人,许是会听到这样一桩算不得传说的传说:有女沈氏名潋,无人知其来处,亦无人知其身世,只听闻其能救人于膏肓,夺人于阎王殿前。

换言之,只要人没死或是没死透,这位名为沈潋的女子便能将他救回来。

面前两个耕农打扮的男子说起这些的时候,我正嚼着隔壁王大娘卖给我的包子,听着他们言语之间把沈潋吹嘘成一个九天下凡的仙女,随手正了正头上有些歪斜的道冠,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。

其实我来大燕才不过半年,已经在三天之内第四回听到关于沈潋的传言。可见这名声,传得有多快。

几人走远,王大娘才拍了拍沾满面粉的手,做贼似的凑过来,紧张地道:“沈姑,这位道姑,我家儿子的病,烦请您什么时候再去看一看。”

王大娘家的儿子有咳血之症,我初到大燕时无意间在城郊十里外将他救下,把他送回家后随手写了平日里自己用的药方。煎药服下之后,咳嗽果然好了些,王大娘便千恩万谢直呼我高人。许是觉得这样的称呼用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并不贴切,连唤了三四天之后,她才小心翼翼地问我姓名。

过去的十六年,寻常人都唤我帝姬,父王母后一并几个兄长胞姐唤我一声阿潋,还着实没有遇到过自报姓名的时候,就随口回了句——沈潋,这才回想起来大燕之前师父嘱咐我不可以真名示人。但我又觉得这没什么,毕竟在陌生的镜中世界并没有人认识我。可不出一月我就后悔了,因为我实在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摆摊算命的,这个摊位恰好就在王大娘的包子铺旁边。

此时,对上她救子心切的殷切目光,我犹豫道:“不到病入膏肓,我是看不了的。”这是我曾跟她说过的话。

可能自古高人都有怪癖,听到我这样说,王大娘倒是没再说什么,只是讪讪地回到蒸笼前,自顾自嘟哝:“沈姑娘本事这般大,在镇上开个医馆岂不是更好。在鬼街摆摊算卦,一日能挣几个钱?”

我刚想说若我当真大张旗鼓地开一个医馆,一传十十传百,乡里乡亲伤风头痛都来我这里看病,那我也就不用在镇子上混了。

话未出口,喉咙里又涌起一阵腥甜,我咳嗽一阵,赶紧吞了两口包子咽下。对上王大娘疑惑的目光,我掩了掩嘴,笑嘻嘻地答她:“这是,天机不可泄露。”

因着旧疾复发,今日收摊便早了些。临走之前,王大娘又拿油布多包了几个包子,塞到我怀中:“听说道姑近日收了徒弟,这些带回去给他吧。”

我看着怀中的油布包有些愣神。

徒弟这回事,着实说来话长。

其实我并没有传言里那样神乎其神,我能救的只有将死之人也是句句属实,只因我救人的手段与寻常大夫有些不同。

我本不是大燕人,甚至不属于这块大陆。我来自另一个尘世,那里有一统五湖四海的大国——大周。生为皇室中最小的帝姬,自幼父王母后便多疼爱我一些,只因我出生时国师曾替我占过一卦,说我命格有异,生来注定命不好,也许活不过十八岁。

生在帝王家还被预言命不好,相信这是一件很损皇室颜面的事。父王很是震怒,一气之下将当时的国师关入地牢。

但我满月时寝殿无故失火,三个月时险些落水,一岁时收到一碗有毒的羹汤,听说那原是罪妃害我母后的,不知为何会转到看护我的奶娘手里。

父王终于率文武百官,亲自从地牢把国师迎出来,并且官复原职,客气询问如何才能破解我的命数。

国师也很为难,抚着长须思索半晌,才颤颤巍巍地说:“唯一的办法,只能对帝姬多加照看。”

“多加照看”有许多种理解方法,而父王的理解是将我寝殿的侍卫和宫女增加了一倍,比将要继承父王之位的哥哥还多。

我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,只知道兄长姊妹经常微服出宫,只有我时常微服但还没有出宫就被请回寝殿。为了安抚我,父王倒是会时时赏赐我些不寻常的小玩意儿——镂空的玉葫芦、会学人说话的鹦鹉等等,羡煞了我的那些长姊。

若是非要让我对这桩事情作出评价,我只能说,那时的我,痛并快乐着。

后来,国师送我一个玉盘,嘱咐我玉不离身方可无忧。

我将那雕得极为精细的玉盘摊在手中,日光投下来,映出其中浅浅的玉痕。玉质倒是通透,只是同样的物件在国库中也能一下寻出两三样,珍贵固然,却谈不上稀奇。

那时我才十二岁,并不知道这玉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用处。可自从配上它之后,倒真没有再出什么意外。

四年后,恰逢中秋月圆家宴。依稀记得,那晚的月亮又圆又亮,我独自一人在八角凉亭里撑着腮醒酒,偶有风过飘来阵阵月桂花香。花香夹杂着酒香最是醉人,几乎快要睡着之时,眼前蓦然现出一阵耀眼的白光,还未等我清醒过来就已经失去意识。神思恍惚之际,我蓦然想到,这道白光似乎来自国师送我的那个——传说能保我性命的玉盘。

当我再有意识的时候,却是站在陌生的大街上。

耳畔隐隐有缥缈的声音传来,像是隔着万重山水——

“大千世界有无数凡尘,称作镜中世界。大周是其中一处,而你身在的是另一处。青玉命盘便是连通各个尘世的圣物。”

这另一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,他并没有说清楚。而我此时唯一关心的,是如何才能回到大周,以及回去之后要如何去找已经告老还乡的国师算账。

这处街景倒是繁华,行人的衣着也同大周别无二致,道边几株木荷开得正好,我却无心欣赏,只抱着酒壶站在宽阔街道中足足立了半个时辰,也不见再有什么异动。

我铆足力气回想,最后的记忆却停留在玉盘上绽出的耀眼白光。我思索良久,把怀中的玉盘或捏或揉或捧或抱都没有半点反应。

我又琢磨,想要回去或许得在夜里,当天夜里还特意找到一处凉亭,可玉盘却再无生气。

我整整在不知名的地方待了三日,第三日清晨,正当我打算出城再试试别的办法时,忽见城门口丈高的告示牌前围着许多人。

其实我并不喜欢凑热闹,可想来我一时半会儿也是回不去的,就凑上去看了看。奈何看热闹的人着实太多,我探头看了半晌,也只能看到宣纸的一角仍有未干的墨迹。

人头攒动,看热闹的心情登时消了大半。我转身欲走,忽听挡在我身前的一人道:“世子广发名帖请遍名医,是为了救谁?”

另一个道:“听说是陛下旧部的遗孤,后来还被封了帝姬。自幼与世子可是青梅竹马……”只见远处走来一队巡逻侍卫,说话之人又清清嗓子,扯一把身边人的袖子,“咳,皇室之事又岂是我等可揣度的。走走走,我请你去喝酒。”

宫廷秘辛向来是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,在大周的时候,今日谁同谁互许终身,明日谁又同谁反目成仇,我多半都是在市井上听到的。

一听到“帝姬”两个字,我的兴趣又被提了起来。

待围观的人群三三两两离开后,我才看清告示上的内容。大概因为时间紧迫,告示写得很是着急,结尾的地方一勾一画像要飞起来似的。内容约莫是说有一位帝姬重病,张榜以相请名医,无论是否世家出身都可以一试。

除了名医,同时还要寻一个青玉做的命盘。

又有人疑惑道:“救人和寻玉盘,这二者之间可有什么关系?”

有人小声接道:“听说这玉盘能救那位帝姬的命。”

我听得云里雾里,又看向告示的末端,那里似乎配着一幅画。我仰头努力辨认一阵,心口蓦然一阵狂跳。

这玉盘,真是眼熟得不能再眼熟。

眼看日头逐渐升起来,城门口的人也越聚越多。我几步走到人群僻静处,低头瞧了眼自打来到这里之后就从不离身的罪魁祸首,头一遭觉得父王嘱咐我出宫带着侍卫何其重要。

人命关天,究竟要不要将玉盘交出去成为我那几天的一块心病。并不是我贪财,而是这玉盘是我回到宫中的唯一办法,若是将它拱手相让,估摸着我这辈子都无法回到大周。

一块玉能救人性命,从前的我必定是不信的。可如今它竟将我带到别的世界,就由不得我不信了。

眼下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一探究竟。能说出这玉盘可以救那位帝姬的人,或许也会知道如何让我回到大周。

于是,我又多待了两日,多番打听,这才知道传言似乎出自城东郊外十里清华寺的一位住持口中。

清华寺依山而建,赤色斑驳的朱门前植着重重松柏,时节才入初秋却有莫名的冷意。有灰袍僧人半弯着腰清扫石阶上的落叶,我将盖住大半边脸的兜帽压得更低,低声问道:“请问住持现下在何处?”

我本以为这位住持定是位避世高人,已经做好三顾茅庐四顾就直接在寺院打地铺的准备。可没想到这位高人竟还兼着在前院做扫地僧的职位。

住持缓缓直起腰,在看到我时分明愣了一愣。还没等我说出来意,他已先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,只闭眼摇头念出两个字:“孽缘。”

我被这话说得云里雾里,正待再询问清楚时,寺院中不知从哪里涌出来许多身穿铠甲的士兵,手执长矛长剑,齐刷刷地指向我。

明晃晃的铁器晃得我一阵头晕眼花,我错愕地看向住持,他面露不忍之色,又低声重复一句:“这位女施主,你来到此处实属孽缘,如此做法并非老僧所愿,施主莫怪。”

我这才知道自己被诓了。原来是住持下了个套让我往里钻,估摸着是为了我手中的这件圣物。

活这么大别的没见过,就是大阵仗见得不少。我沉沉地吸口气,向着领头的侍卫柔声问道:“不知小女子犯了何事,竟惹得将军这般动怒?”

其实看打扮他最多是个侍卫头头,被称作将军一定很高兴。果不其然,当身后的侍卫冲上前想要将我绑了的时候,他掩着嘴角干咳两声,继而一脸严肃道:“一切等世子来后再做定夺。”

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世子是谁,估摸着就是今日发下告示的人。若是真等着他来,我怀里的这件宝贝一定留不住。

可恨父王请先生教我琴棋书画,单单没有教我武艺。

山寺晨间微寒,我裹紧了披风想着如何才能逃命。待否定了第五种方案时,远处忽见一顶软轿缓缓而来。

鹅黄的轿顶,宝蓝的轿帘,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里,极为不和谐地落在敞开的山门前。

脑海里飘过的第一桩想法,并不是侍卫口中的世子来得也太快了些,而是堂堂世子并不像我的那几位哥哥一样驾马飞驰而来,竟然坐着软轿!

轿夫在山门口堪堪停住,侍卫们纷纷露出畏惧之色,为首的那位竟还往我身后缩了缩。

我有些不大理解为何他们竟会如此惧怕,难不成他们的世子是位凶狠险恶之人?然而,还未等我想得透彻,忽见宝蓝色的轿帘半掀开来,只露出半截修长的手指,一道声音冷冷淡淡响起来:“二哥命你们在此,是有何事?”

回答他的是侍卫们齐齐单膝跪地的窸窣之声。远处有薄薄雾霭遮住日光,过了许久,领头侍卫才小声问安:“五世子。”

五世子却仿佛没有听到,用闲话家常般的语调说道:“二哥为了一个女子便这样大费周章,若是日后继承王位,国家岂不是也要毁在他手中。”

领头侍卫露出为难神色,刚刚气势威严的侍卫头颅低垂,竟没有一人敢答话。

须臾,帘子里传来一声极低的轻笑:“既是这样,这女子,本世子便带走了。”

领头侍卫猛地抬头,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,急道:“五世子,二世子吩咐属下若不将她带回去,便要属下提头来见。还请五世子不要为难。”

话未说完,已被堪堪打断。这位五世子空有一副好嗓子,似乎是带着笑的,说出的话却是冷得瘆人:“你的头,与我有何关系?”

忽然,软轿后涌出许多执剑侍卫,将围着我的侍卫又重新团团围住了。

来到陌生的国度短短几日,却让我见到一出争嫡夺位的好戏。

自幼我便痛恨宫廷内斗,可从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感谢内斗。两面交战,我眼看着周围的守卫逐渐松懈,脚底抹油准备趁乱逃走,却恰好被不知哪一方的侍卫看到,挥着长刀向我冲来,大喝一声:“她要逃了,快捉住她!”

避之不及,这一刀堪堪划伤了小臂,我惊呼一声,眼见血线蜿蜒,黏稠的触感滑过手心,始终被我攥在手里的玉盘顿时白光大盛。模糊中,我似乎看到软轿中的男子飞身而出,还未到我面前我已经晕了过去。

我再一次睁眼的地方,好巧不巧,是父王书房的前院。

失踪六日,父王母后的紧张程度可见一斑。当我在殿中讲述这几日在其他尘世的境遇时,父王眉心隐隐暴起青筋,还未等我说完,他已经猛地挥舞着宽大的袖袍拍向龙椅,“啪”的一声,把我吓了一跳。

“阿潋,平日我只当你贪玩些,可如今你竟学会说谎了。”

我恭敬叩首:“父王,儿臣并未说一句假话。”

可父王又怎会相信,回头想想,若不是亲身经历,我也必不会信。可他却断定我在说假话,君主面前又岂可儿戏,父王当即大怒,便要命人将我带去教养嬷嬷那处动用家法。

动家法事小,丢了面子事大。平日里因父王对我多些宠爱而对我冷眼相待的胞姐们,此时都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来。

母后拖着坠地的裙摆踉跄地从高台上奔下来跪在我面前,一手护在我身前,眼中有盈盈泪光:“陛下知道阿潋不比其他帝姬,便是贪玩些也是有的,若是真的动家法,阿潋她哪里吃得了这苦。”

父王铁青着脸没有说话,母后又扯着我的衣袖:“阿潋,你就跟父王说你错了,好不好?”

我咬着下唇不应声。

传言我们沈家风骨颇硬,当年父王遭藩王陷害,硬生生挨了皇爷爷三十军棍,被打断两根肋骨哼都没有哼一声。再回眼看看如今我的境况,我想这可能是遗传。

父王怒,母后悲,眼看一场意外最终要以我见血收场,却是后来赶来的祁颜将父王拦了下来。当年他还并非我的师父,只是燕国最年轻的国师。我从前素来是瞧不上他的,因我一直很不理解他空有一身好武艺,为何不去领兵打仗,而要当什么劳什子国师。

而令我更加想不通的是,为何父王会将五行八卦之术运用得炉火纯青的他捧得高高在上,却不愿相信亲生女儿能够在机缘巧合之下去往其他尘世。

祁颜把玩了我的青玉盘很久,之后才神色凝重道:“帝姬,为了避免再生事端,请将玉盘交由微臣保管。”

虽然就地位而言,他对我确实该自称一声臣,可平日里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,似乎瞧谁一眼都是万般恩赐。如今他这话说得万分严肃,一双修长眉眼定定地看着泛着墨绿光泽的玉盘,那本该风姿凉薄的身形认真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。

我很没出息地点了头,将那害得我险些受了家法的玉盘交给他,生怕它再惹出什么事端来。亏得前一任国师还说,它能救我性命。

看来对于未知的事物,每个人都会有莫名的恐惧。

许是当时只他一人相信我,自那之后,我跟师父也格外亲近些。

十六岁那年冬天,边境小国作乱,前线战事胶着。虽以大周的国力并不足为惧,可素来贤德的母后仍是禁了礼乐笙歌,许久不曾热闹的宫中更像是冬眠一般沉寂。

我趴在窗格子上看庭院中一片白茫茫的落雪,几只寒鸦落在干枯树枝上,“啪嚓”一声脆响,才觉出些生气。

侍女捧上插着红梅的白釉瓷瓶,俯身对我道:“帝姬,是国师送来的。”

我素来爱这些鲜活事物,只因宫廷生活着实无趣。红梅开得甚是欢喜,我着手边的热茶饮了一口,刚想让侍女服侍我梳头,打算亲自去园中赏梅,喉头蓦然一阵腥甜。

鲜红的血滴和着茶渍喷在雪白衣角,颇有几分刺眼的意味。我望着星星点点的红愣了好一会儿神,才被侍女一声尖叫唤回意识:“帝姬,您……您……”

我的咳血之症便是发在那年冬天,太医院所有御医都前来会诊,逐个把完脉之后却无一人敢开药方,齐齐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一般。父王震怒,隔了院判的职,花重金广邀天下名医,只要将我的咳血之症治好,便赏金千两封官加爵。

此帖一出,是引来不少能人异士,却无人见过与我相同的病症。

我日日饮着一碗碗苦涩的药汁,病情并不见好转。

我不由得想起玉盘将我带去的异世,想起同样病重的那位帝姬。在重重宫闱中,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,在本该最美丽的年纪,寂寞地等待着不知何时会来临的死亡。

太医和侍女对我始终保持着敬而远之的姿态,好像我是一个极易被打碎的瓷娃娃。也只有母后从不把我看作生病的帝姬,她每次来时都会在榻上拥着我,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我的发梢:“阿潋,我苦命的女儿。”

我总是笑着宽慰她:“母后,开春了我陪您去琼山上赏花。”

然现实却与我的想象相差甚远。

咳血的次数越发频繁,身子也越发孱弱,有时候一句话说不完整都会被急促的咳嗽打断。太医院送来的药始终维持在一种味道,只因换遍了药方从来都是只治标不治本。

放弃希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,虽然我尝遍了世间的幸与不幸,可察觉到生命每一日都流逝一些,还是无法坦然面对。

哥哥们还未与我同去塞外赛马,嬷嬷还没有教会我女红刺绣,我甚至还没有觅得一位如意郎君,连情窦初开是什么滋味,我都未曾体会过。

像被蒙着双眼,身后有一只大手将我缓缓推向悬崖。不知何时会一脚踩空,又不知前面的路究竟还要走多久。

万念俱灰,却无可奈何。

这样的状态持续到寻找良方的祁颜归来。

所有人都告诉我,他带来了好消息。可他只带来一幅画卷,经年日久边角已有些泛黄,墨迹也微微散开。他将它摊在我面前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:“这些,都牢牢记着。”

画卷上描着六样器物,我一一看过去,最终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个玉盘上。

祁颜说:“那是青玉命盘。”

我这才知道,前任国师说我活不过十八岁是真的。祁颜说,只有找到这六件圣物才可施法救我的命,但必须我亲自去寻找。且每过一段时日我便要去往镜中世界,只因这样才能在时空的夹缝中生存。

于是,我来到大燕,在这里,每过三月青玉盘便会蓄一次法力,开启去往镜中世界的大门。

他说,我这一身本事万不可泄露出去,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。我也曾央求师父跟我一同去大燕,可师父说手上还有些事情未处理,待处理完便会来看我。

我没等到祁颜,等来的都是他每月一封的亲笔书信。果不其然,咳血的次数比以前少了许多。每次从镜中世界归来,便有十余数日完全无碍。

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日,只因没有什么比将要失去时又重新得到更为珍贵。

本以为在大燕的日子该是独自一人生活,却忘记老天向来以捉弄凡人为乐。

有一日,我在鬼街瞧着两个老头下棋,瞧上了瘾,一不留神回到道观时天已黑,远处有影影绰绰的华灯,我怀里揣着仍然冒热气的包子,眼风稍稍一望,便看见房檐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个人影。

“谁?”我颤颤巍巍喊了一声。

那人影动了动,间或还夹杂着铁器碰撞的声音。偶有风过,鼻息间飘来淡淡的血腥。

血?

我的心几乎要从胸口里跳出来,鬼街名字虽然恐怖,但民风向来淳朴,夜不闭户已成习惯。入室抢劫之类的勾当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,更何况在这破道观里,最值钱的东西除我以外,也不作他想。

我又大着胆子喊了一声,随手去拿了灯笼点着。

房檐下的阴影里,白衣男子微合着眼睛,屈起一条腿坐在血泊之中,怀里还抱着一柄已经看不出原材质的剑。

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我手中掉在地上,咕噜噜地滚到他脚前。男子低头轻轻一瞥,眸中似有幽暗月光,带着重伤竟还能扯出一丝笑,即便那笑容淡得像是即将枯萎的昙花。

“可是沈姑娘?”

男子的声音隔着暗淡的火光传来,竟觉得有些熟悉。但此时的情况实在是超出我的预料范围,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,只呆愣愣地瞧着他。

男子扯了扯嘴角,又道:“在下烦请沈姑娘,帮忙救一个人。”话毕,他身子一歪,倒在地上溅起细微的尘土。

当日,他的悲惨状况确实激起了我的恻隐之心,本帝姬就好心救了他一命。

可万万没想到,我在城东医馆里赊了五吊钱外加一根人参把他救醒后,这人睁开眼看到我的第一句话竟说:“原来素有圣手之称的沈姑娘,连这点小伤都治不了。”

彼时我正站在窗前倒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,在熬药之前,我特意替他将薄被盖至肩膀,只露出一张模样甚好的脸。照从前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,料想该是一段美好邂逅,却被蓦然响起的声音吓得险些没把药碗扔出去。

我愤然回头,刚想谴责他没有半分感恩之心,却被他一副看戏的表情噎得无话可说。

恍然回忆起昨夜他说的话,我将药汁倒好,随手将药碗搁在床头,偏头看他。

“我记得公子晕倒之时,说是请我救一个人来着。”我又笑吟吟地看向他微微有些僵硬的脸,“既然公子怀疑我的医术,想来这人,也不用我救了?”

本以为他会回嘴,可他从我回头起,目光就落在我的脸上久久未移动分毫。我疑惑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:“喂,你受伤时难不成还伤到了脑子?”

他却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般,呢喃自语:“竟然这副样子。”

我不大听得明白:“什么样子?”

他这才回过神来,看上去也并不生气,只是重新将我打量一番,若有所思:“沈姑娘,似乎甚是面熟。”

我正一勺一勺地舀着碗中的药汁,氤氲水汽中对上他的狭长眉眼,又想起刚才他看我的眼神,很认真地想了想:“你是,想要搭讪我吗?”

他愣了愣,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事,答非所问道:“姑娘救了我,在下无以回报,唯有……”

我惊恐地后退一步:“你该不是想要以身相许吧?”

他握着刚刚掀开一半的被角愣在当场,含着笑的眉眼变得有些惊讶,似乎在说一个姑娘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
日光透过薄薄的窗格子照进来,他身上只着了未穿稳妥的中衣,隐约可见胸膛绑着的绷带上点点猩红。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唇有些泛白,应当是失血过多所致。可看他每一句话都说得清晰,反倒觉得这伤并不很重。

见他并不答话,我以为他默认了,再后退一步,摆手道:“还是不要吧,我家规矩甚多,想要娶我很困难的。更何况你我初初相识,若论起婚嫁还应当相互多些了解。”

只身一人来大燕半年有余,竟然跟一个仅有两面之缘的男子讨论起招驸马的问题,可想而知,这半年我过得究竟有多无趣。

男子干咳两声,眉目间隐有笑意:“在下只是想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,至于以身相许……”似乎还认真想了一会儿。

我赶紧打断,觉得在这个问题上讨论太久着实没什么意义:“回报的方式除了以身相许,难道还有别的不成?”

他扶额似是叹息,半晌后,抬眼看着我:“当然。比如说,打工抵债。”

我愣了好一会儿,警惕道:“我只是个小道姑,不需要仆人,也不需要侍从。”说罢将药碗递给他,“给,喝了药就走吧。”

我还未走到门口,身后又响起他的声音,只是这回少了一分大病初愈的喑哑,多了一分胸有成竹:“我听说沈姑娘在找前尘镜,不知如今找到没有?”

我愕然回头。

前尘镜,六件圣物之一。

找寻六件圣物的事情,除了我师父之外再无第三个人知晓,就连父皇母后,也只当我是跟随师父避世修行养病,对此事一无所知。他,又是如何得知?

思量间,他已从腰间解下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镜,在我眼前晃了一晃,微微垂眼,深深看我:“若是沈姑娘肯帮我救一个人,这前尘镜,便是姑娘的。”

他说他名叫贺连齐,是江南小镇上一家当铺的少东家,上京本是做一桩生意。后来他也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的名号,就由做生意改为了寻人。不料途中却被仇家追杀,身边护卫无一生还,机缘巧合下恰好找到我住的那间道观。

对于他的身份,我倒是不曾怀疑。他模样虽长得好,但眉目间染尽的完全是纨绔公子风范。我会看懂这些,只因我那几个哥哥也同他一般风流不羁。

只是他的出现着实奇怪,又深知我要寻找前尘镜,更让我不得不心生警惕,只想着先同他保持距离,再一探究竟。

可贺连齐偏偏像赖上了我似的,我不让他进道观,他便仗着自己轻功好,日日翻墙进院,随意找一间茅草屋就这么住下了。

而且那日之后,他再也未提自己要救的人究竟是谁,只日日在我的道观里修养,美其名曰养伤,实则是骗吃骗喝骗住。

原本我每日只给两人算卦就足够我一日花销,可如今须得给六个人算卦才足够去王大娘的摊位上买包子。

因为他的饭量足足是我的两倍。

虽然我不止一次告诉他:“我不是布善施粥的大善人,养不起像你这般的大闲人。”

可他却摩挲着自我见他那日起就寸步不离身的、包裹着破布的剑,振振有词道:“大闲人?我分明是你的福星,你看,遇见我之后,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寻到了前尘镜。”

祁颜给我的那卷画轴,描着世间的六件圣物——狼血印、招引琴、玲珑石、流光剑、前尘镜、青玉命盘。

来大燕已半年有余,去往镜中世界也有几回,可次次都没有圣物的消息。我跟祁颜提起这桩事,他在书信中回我:“既是圣物,哪有那般容易就被寻到。”

此话颇有道理,别说六件,就连一件都没有见着半片影子。

不,话不能这么说,我确实已见过前尘镜的影子,只是未曾有幸摸到而已。

遇到贺连齐后的第七日,快到用午膳的时候,我才想起忘记带荷包。谢绝了王大娘请我吃包子的好意,我特意回到道观去取。推开木门的一刻,眼前所见着实让我愣了许久。

院中的方石桌旁,贺连齐和一位绿衣姑娘对面而坐。后者哭得梨花带雨让人好不心疼,而贺连齐的手恰到好处地停在姑娘脸颊三寸开外,看情形该是要抚掉她的泪痕。

姑娘坐在男子对面哭,这是一件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事情。原先在大周皇室中,就属我的七哥模样生得最好,偏偏又生性风流,是无数香闺少女的梦中情人。

有一日我偷溜出宫去,恰好撞见他同个姑娘偷偷幽会,姑娘便是这般哭哭啼啼梨花带雨,让人好不生怜。后来听侍女说,那姑娘是相府千金,思慕七哥良久。七哥素来喜水墨,她便借着赏画之名常常与七哥把酒言欢。

父王时常训诫几位哥哥喝酒误事,却从来都被他们当耳旁风,其中以七哥为首,自诩千杯不醉。据他说,连醉都不会醉,就更不会有误事之说。但千杯不醉的七哥偏偏在一日酒后同相府的千金乱了方寸,以至于第二日醒来后,那姑娘的哭闹声几乎惊动了整个皇城。

于是没过多久,相府的千金成了我的七嫂。

以至于后来想起父皇的劝诫,我和其余几位哥哥都暗叹,他定是深谙此道。

陈旧的木门“吱呀”一声,二人齐齐回头看向我,均是面露惊讶之色。

我咳了一声,心道贺连齐真会给我添乱。

我几步走到他身边坐下,狠狠瞪他一眼:“你才来了我这里几日,就生出这种事情?”又转头对绿衣姑娘温言道,“姑娘你先别哭,别看他现在这副落魄样子,其实也是有些家底的。我跟你保证,他一定会把你娶去江南,保你衣食无忧。”

当务之急,须得先稳住绿衣姑娘,再作打算。

我好歹同贺连齐同住了许多时日,却没有生出半点默契。我才将那姑娘稳住,一旁的他却微微皱眉,沉吟道:“我说,你是不是误会了。其实她是……”

我鄙夷地打断他:“有什么误会?你该不会说其实她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吧。”

说完这些话,绿衣姑娘忽然收住了眼泪,怔怔地看了我好一会儿,不解道:“沈姑娘在说什么?”

“你别替他说话,”我正要再数落他,忽地惊愕回头,“你怎么知道我姓沈?”

她将不知何时摆在石桌上的书信递给我,漂亮的眸中复又染上湿意,刚一开口就已经快要哭出来:“一位姓祁的公子说你能救我的夫君。”顿了片刻,“其实我跟他还未成婚,婚期将定时他已卧病在床……沈姑娘?”

我没有答话,只是垂眼瞧着她手中的书信。

再熟悉不过的信笺,再熟悉不过的字迹,落款处“师父”二字力透纸背。

是祁颜。离开大周前,他曾教我在异世互通书信的秘术,这信笺便是幻象所化。我接过信展开,上面只有寥寥几字:“太史府长女虞珂,未婚夫婿病入膏肓,病因不明,乃将死之人。”末尾画着只有我跟他才能看懂的符号,是狼血印。

如此看来,虞珂未婚夫婿的镜中人可能与狼血印有关。

我不动声色地将信纸叠起来,刚抬头就对上贺连齐微挑的眉眼。愣了好一会儿,我才干咳了两声,斟酌道:“方才,着实是一场误会。”

他好整以暇道:“无妨,我可以原谅你。谁让我这人向来为人大度呢。”

“……”

京中虞姓有且仅有一户,还是大户。主人虞百年官居太史之位,是虞珂的养父。关于虞家的传言,向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就连我这只来大燕半年的人,都耳熟能详。

虞珂想要救的人是她一见钟情的未婚夫婿,听闻曾是个上京赶考的落魄书生。说起二人初遇,是在两年前的寒冬腊月,京城下了场罕见的大雪。

茫茫落雪里,书生误拾了从戏楼上飘下来的手帕。

听戏的虞珂从二楼的楠木雕栏处遥遥一望,恰好望到执着手帕同样仰头望向她的书生。

寥落街头有冬雪纷飞,本该是破败的季节,却成就了一出才子佳人的好戏。

之后便是戏文里时常见到的戏码,虞珂同书生幽会,十分小心。除了在城郊溪边赏雪赏梅,便是在书生家半大的院中你侬我侬。书生若是读书,她就在书案旁红袖添香;他若是下棋,她就寻了筝来信手漫弹。甚至在他分析当今朝堂上的政事时,偶尔还能提出不同见解,当真称得上是称职的红颜知己。

虞珂虽是养女,但自幼便长在太史府,家教森严。她成日偷跑出府,不过月余便被婢女瞧出端倪,一层一层报上去,终于传到虞百年耳中。

虞百年知道后勃然大怒,自古门不当户不对不知拆散了多少对互许终身的情人,到他这里果然也不例外。虞百年遂下令将虞珂禁足,企图棒打鸳鸯,可到底没把这对情比金坚的鸳鸯分开。见不得面,二人便鸿雁传书。

而这书生也在不日后一举高中,官居御史,跟虞百年同朝为官。虞百年年岁已高,书生却仕途正旺,眼瞧着有升迁的苗头。再者说二人日日朝堂相见,关系太僵也没多大好处。自此后,虞百年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
可这书生却没什么享福的命,高中后的第二年也不知患了什么毛病,每隔几日便会昏睡不醒。到如今,一月中至多清醒五六日。

虞百年年近半百,膝下只有虞珂一女,自然是百般疼爱。哪能容许独女嫁给一个病秧子,又着手为她寻了几门好亲事,都被虞珂一一回绝。她只日日伴在书生榻前,寸步不离。虞百年毫无办法,只好等着书生哪日一命呜呼,虞珂也许就会回头。

可没想到,虞珂找上了我。

当真是命运多舛,命运多舛。

我来大燕之前,祁颜曾告诉我:“大燕的每一个人,都会有样貌完全相同,但性格身份全然不同的人存在于其他的尘世,称为‘镜中人’。”

虞珂只需到镜中世界寻找一个与书生长相完全相同之人。

若他身边恰好配着六件圣器之一,那圣器之中便会灌入镜中人的几缕精髓。若能将圣器带回大燕,便可救她的未婚夫婿。

而我这救人的本事,亦是只能救两情相悦之人。

这三者,缺一不可。

那日虞珂离开之前,我替她占了一卦。

占卦这本事也是师承祁颜,习的时间短,十回里约莫准个七八回,倒也足够应对。

我将写着虞珂生辰八字的字条,压于桌案上,低声念出咒语。青玉命盘传出细微声响,开始一格一格跳动。须臾,又缓缓停住。

我拿起来仔细辨认重新排列过的玉痕,良久,安抚她道:“镜中人叫萧祁,是番邦的王。我可以为你在镜中世界编纂一个身份,将你送去离他最近的地方。用你的方法拿到他最宝贵的贴身之物,若是六件圣物中的一件,我就能救他。”

虞珂暗淡的眸中终于漾出华彩,对我俯身一拜:“先前我寻遍多少名医都毫无希望。如今竟……那便先谢谢沈姑娘,只是不知这酬金虞珂能否负担得起。”

“一文不收,只是……”我抬眼望着她,“我要你带回的那件圣物。”普通金银于我而言毫无用处。就像虞珂只关心书生的性命,狼血印这等圣物于她而言本也就只是一块石头,救完人后便再无用处。

她救她的书生,我找我的圣物,该是桩两不相干的事情。

虞珂走后,始终一言不发的贺连齐只一下一下用手指扣在冰冷石桌上,半晌,他才若有所思道:“卦象如何说?”

我缓缓收起玉盘,虞珂此行,或许并不大顺利。

施法的日子定在三日后的夜晚,前一天夜里,贺连齐问我是否需要选个什么特别的地方。

我很鄙视地白他一眼,又不是幽会,还要挑什么地方。

第二日夜里恰逢月黑风高,月色被墨云遮去大半,只剩几点寂寥月光。我在半大的院中见到虞珂,与我初见她时似乎并没有什么分别,只是面色更加苍白,脸旁依稀有蜿蜒泪痕。看来书生的病,确实不大好。

一切准备妥当,思索许久,我终是郑重对虞珂道:“此行凶险难测,究竟会遇到什么你我都不知晓。也许会把性命丢在那儿也说不定。你也知道,命没有了,就什么都没有了。”目光从手中的玉盘中收回,落在她紧咬的下唇,“若是你现在改变主意,我可以当你从未来找过我。”

气氛一时变得凝重,我看得出虞珂眼里的犹豫。诚然,虞珂这一去或许能寻到萧祁的心爱之物,但究竟能不能带回来还未可知,更遑论是不是圣物。

命比什么都重要,这话也是对我自己说的。说好听些,我做的是生意,可也不是无良商人,更不愿白白搭上别人的命。

虞珂一双清亮的眸子扫向远处遥遥灯火,半晌,终是微笑着缓缓道:“我早就想好了,在我来的时候,我就想好了。其实,沈姑娘,这可比我想的要简单许多。”

我愣了愣,弱柳扶风般的娇小姑娘,竟会说出如此坚定的话。

定下这样苛刻的条件并非是想让主顾知难而退,毕竟根据亘古不变的定律,越是贵重的东西就越难寻到。如果救下一个人这样容易,我想世间也再不会有诸多无可奈何的生离死别。

况且,要从跟自己心爱之人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手中偷东西,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
我看着虞珂,一字一顿:“好,三月为限。到时无论结果如何,你都必须要从镜中世界离开。”

手中发出轻微声响,是玉盘在一格一格跳动。隐在其中的玉痕一根根断裂,又重新一点点排列,像是早已注定的命运。

须臾,白光刺目,我伸手遮住眼睛,再睁眼时院中已只剩我和贺连齐。

许是第一次见玉盘的用处,贺连齐似乎愣了许久,才微微垂下眼睛,望着白光消失的方向,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。

我收起玉盘,冲他摊开手掌:“前尘镜。”

他这才回神,警惕地看着我:“我在这里还没有住够本,你可不能过河拆桥。”

我心想,他实在太缺乏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,不由得叹一口气:“只是借来用用。”

前尘镜比寻常的铜镜小上许多,约莫两手掌大小,周围有复杂花纹,却不属于任何一个我所知的朝代。我缓缓摩挲着手指下的纹路,默念出古老的咒语。三遍过后,我轻声念起虞珂的名字。光滑的镜面中蓦然涌起墨色水雾,像是一滴墨汁落在盛满清水的笔洗,一点一点划开。待水雾慢慢沉淀之后,却依旧是一团昏黄。

在祁颜让我牢记的那幅画卷中,并没有详细记载前尘镜的用法。如今它不能显示镜中世界的模样,也许是我念错了咒语?

我愣了愣,抬起袖子擦了擦镜面,又擦了擦,接着扭头瞪着贺连齐,做了然状:“你是不是经常照镜子?”贺连齐一愣,我补充,“不是因为你照多了它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吗?”

“……”

片刻之后,昏黄逐渐清晰,我极力分辨,才看出并不是镜子没有擦干净,而是镜中呈现的地方,是风沙飞扬的大漠。

虞珂落地之处是一片狼藉的战场,周围横尸遍野,狂风呼啸卷起漫天沙尘,像是猛兽张着血盆大口。虞珂就陷在这一片沙尘中,四周没有半点生迹。

她蜷着一条腿,一双手深深陷入沙地,撑起身体不过两寸又重新跌坐回去,许久也未曾站起来,看样子是扭伤了脚。

风刮在耳畔呜咽,像是野兽的怒吼,出师不利并不是什么好兆头。虞珂生在盛世太平的京城,长在衣食无忧的太史府,从没遇到过这种恶劣环境。

仅凭一己之力想要躲避风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可她也不能坐以待毙,毕竟书生还等着她去救。

隔着四五步的地方斜插着两柄铁剑,上面有已经干涸的血迹。她想用剑柄撑起身体,拼命想要够到它,奈何试过几次却尽数失败。最终颓然坐下,似乎是放弃的模样。

风沙又大了一些,天边墨色的云将日光遮得密不透风,一场风暴正在酝酿。

不远处的沙坡上不知何时走来一队人马,一行脚印很快被风沙盖住。就在她险些要摸到剑柄时,领头那人已走到她身前。

久经沙场被风沙摩挲得有些粗粝的皮肤,却意外有一双慑人的黑眸。如今这双眸子定定地看着虞珂,全然不顾越来越大的风沙和将士们警惕的目光,手指从缰绳上松开,递到她面前:“你一个人在这里?”片刻后又顿了顿,“先上来。”

风沙太大,她看不清来人的长相,只知道或许自己命不该绝。她拨开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,却在看到他的脸时蓦然愣住,身体僵硬得半分动弹不得。

身后将士有些担忧道:“主上,这女子无端出现在这里,必有蹊跷,还请主上三思。”

他却似没听见,手臂仍然笔直地伸着,像是要给虞珂递去希望,重复道:“快些上来。风沙太大,你一个人会死在这里。”

虞珂迟疑片刻,终是伸出了手。掌心陌生又熟悉的温度,让她的心口狠狠一抖。

上马的动作一气呵成,在那之后,萧祁行走得没有半分犹豫,刚才牵着马走得缓慢就像是在特意等她一样。

风沙扬起她的发,她贴在他的胸膛,缓缓念出两个字。

那是书生的名字。

萧祁却没有听到,用宽大的披风将她紧紧裹住,疾驰的马蹄溅起更多的沙尘。沙漠中的风暴比海上更让人心惊,它总会一点一点将身处其中之人蚕食得只剩枯骨。

而虞珂却在这场风沙里,遇到她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中最为重要的人。

只是不知,究竟谁才是谁的救赎。

小说《桃花相思》 第2章 序章 试读结束。

桃花相思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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